Tag：藍鯨、安全、日出、等候

作者：S

   醫院長長的迴廊上杳無人跡，走道兩側相望的一道道房門緊閉，蒼白的日光燈熄了大半，只留下幾盞保持必要的能見度。儀器規律的運轉聲傳達著一切都在正軌上的安心感，今晚沒有人需要緊急呼叫，對於大夜班護士來說，風平浪靜的夜晚是再好不過。

   玖瑟記得那些夜裡房間和窗外一樣黑得極致，浮腫的雙眼睜睜看著天光漸漸淡入藏青、最後變成魚肚白。白晝本應是夜裡眼睛一閉、輪迴轉世以後抵達的另一個新世界，然而在失眠的日子裡，她只是看著天光由暗轉明，人們的認知裡已經是隔日，而她的昨日還在繼續，月曆上的數字無論如何變動，彷彿已經和她脫離了關係。

   油性筆在文件上輕靈地寫著，一間又一間的病房裡房客呼吸平穩，面色安詳。這房的小孩子有乖乖睡覺，那房的病人差不多該給藥了，夜不能寢現在是玖瑟的工作和責任，熟悉的熬夜場景曾經是揮之不去的魔障，然而現在對玖瑟來說卻充滿了使命感。她彷彿戰爭中倖存的老士官，深諳在嚴酷考驗下的生存之道，歷盡風霜的眼神平平淡淡，傷痕累累的雙手牽著飽受摧殘的病友們，就像牽著過去的自己。一個又一個病友經過她的手中，她彷彿和這個世界重新取得連結，人們會對她投以注視，用起伏的嗓音呼喚她，舉手投足期待著她的回應，不再只是櫥窗裡一個又一個沒有意義的剪影。

   迴廊上響起的跫音顯得遙遠，玖瑟知道在角落的病房裡有個住客起身盥洗。現在是凌晨三點，她的手指在鍵盤上馬不停蹄，護理站僅有她清脆作響的鍵盤聲。只要再撐一下就能下班了，玖瑟拖著疲憊的精神和身體頻頻點頭瞌睡，快要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打字還是在彈琴，有那麼一瞬間，玖瑟希望現在立刻就是日光普照，子欣那豐腴靈動的身姿現在就出現在這裡，遠遠地提著香氣撲鼻的食物拉著長音高呼她的名字。熬夜的人很容易想起食物和夥伴的美好，子欣前一晚嘰哩呱啦說著玖瑟下班時要帶著早餐來看她，她的胃裡忍不住一陣騷動，在她兩眼乾澀挑燈夜戰的此時，休假的子欣大約還在睡夢中吧，對於幾個小時後的子欣來說，玖瑟幾個小時前做的約定已經是前世。

   玖瑟到茶水間添了溫開水，醫院裡的空調有時不怎麼令人愉快。溫熱給了她一點堅持的動力，她恍惚中望向走廊盡頭的窗外，一個巨大的身軀在空中緩慢地抬升，藏青的背上載著滿天星斗，搖動巨大的鰭肢昂首向天際游去。龐然巨物的腹部是暖暖的灰白色，隨著巨物的飛升，天空的顏色也亮了起來，不消多久，晦暗的藏青已經換成帶點暖黃的白色，金色的光像探針一樣刺進玖瑟的眼睛，太陽已經自遠方樓房構成的間隙探頭，新的輪迴已然開始。

   玖瑟揉揉眼睛試圖驅趕睡意，猜測子欣還要多久才會起床，要花多少時間買早餐，然後趕到這裡來。她的眼裡反射著朝陽的橙光，想起那個年幼、脆弱的自己也曾經像這樣滿心歡喜地窩在角落，期待著冉冉上升的朝日，等待著病房門被打開的那一刻。